进巴山,入农家,搭眼可见的便是背篓,大的、小的、圆的、扁的、桶状的、喇叭状的、密篾的、稀篾的,像一群群胖乎乎长相各异的娃娃,一字儿倚墙而立。通常是,这家多少人口,背篓便是两倍于人口的数量。要出门时,拉起一个合适的背上,行路、爬山、下地--山里人所有活计几乎都离不开背篓。 打猪草、采桑叶、运茶叶、掰包谷、割油菜、打核桃、拾桐果、送火粪……背篓总是忙忙碌碌,随季节变换着色彩和模样,有时是翠绿的山岳,有时是金黄的宝塔,有时又是红红的果盘…… 赶场路上,老头子小伙子姑娘媳妇小娃子,人人背着背篓,你背的棕皮、枸皮、魔芋、蔬菜,她背的桃子、杏子、李子、弥猴桃,他又背的鸡鸭猪一类禽畜,种种风味种种热闹,在背篓里盛着在路上走着。归来时,背篓又装着化肥、盐巴、衣物以及别的日杂用品。有人就用这背篓,背来了缝纫机、收录机、电视机哩! 女婿给丈人丈母拜年也背着背篓,那背篓被叫做背篮,精致极了,经篾都刮过三刀,滑润细腻如女人的肌肤,口皮织的人字路,系子挽的云纹结,篓面加盖,盖上加锁,里面是啥宝贝呢?不外猪肘子、羊蹄子、好酒好烟好糖食果品,自然还少不了能炸出喜庆气氛的千字头鞭炮。 木匠出门背着背篓,货郎转乡背着背篓,一身西装,一只土里土气的背篓,你说他不伦不类,他却神气活现说你不晓事!进县城打工也背着背篓,挤窄了车门及过道,遭白眼挨骂他不管,理直气壮问你:你出门不也提着包?上班不也拿个文件夹? 山民与背篓,如同渔人与他的鱼网,司机与他的车辆,作家与他的笔记本。渔人以鱼网从水中捕捞希望,山民以背篓自山间捕获喜悦;司机以车辆丈量道路运载需求,山民以背篓丈量山地装载年成;作家以笔记本记录生活积累感受,山民以背篓装订春夏秋冬霜晴雨雪…… 背篓是大山的产物。山高路高,地仄路窄,曲里拐弯爬坡下坎,无法行车也无法挑担,要是没有背篓,该会有多少难处!有了背篓,再高再陡再窄的地方也能上能下能通。巴山离不开背篓,像水乡离不开船,雪国离不开雪撬,沙漠离不开骆驼。 许多背篓到了一起,走在一路,迎面看,是一张张红红的汗渍的脸;后面看,却只见背篓,只见下面双双走动的脚,上面黑黑的后脑勺--噢噢,那背篓,不就是山民的背影么!恍惚又觉得,这高高大大的环形的群山,不就是一只硕大的背篓么,被山民背负着,在走,永不停息地走哇…… (本文摘自向连才的《醉饮汉江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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